从基钦周期到朱格拉周期

来源:leyu官方网站    发布时间:2024-03-26 18:05:55

  前文描述了中、美两国经济高度“互补”。目前,希望中国“英雄救美”的言论充斥海外媒体,国内也不乏跃跃欲试者。为了“救美”,我们至少要知道“美人”疾在何处,腠理?肌肤?肠胃?骨髓?

  美国是当今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拥有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水平,是令许多国家的精英群体神往的国度。“寡人何疾?”伤风感冒而已,那怎么就成了这次全球经济地震的震中?

  图一为战后美国真实GDP的年增长率数据,图中粗线为增长率波动的平衡位置,细线则刻画了增长率的波动范围。

  观察图一,不难发现,上世纪80年代之前,美国明显存在4年一循环的所谓基钦周期,基钦周期又称为存货周期,其内在机制学界已有共识:追逐利润的投资冲动导致产能快速地增长,而追逐利润又导致工资的增长远低于产能的增长,于是社会供给能力逐渐超过社会购买力,导致销售不畅、存货积累、利润率下降,最终引发萧条,大量厂商收缩乃至破产,靠销毁多余的产能来恢复供需平衡。

  基钦周期使美国的经济大起大落,不但毁灭了大量的财富,还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为了对付它,经济学家们提出了“反周期政策”。其重点是,当经济出现收缩时,向不足的有效需求注入额外的资金。这一政策能有效地“熨平”经济波动。图一显示,美国经济的波动幅度持续收缩。更有必要注意一下的是,进入上世纪80年代后,基钦周期已经不明显了,显眼的是两轮大约10年的朱格拉周期:1982年三季度~1991年一季度;1991年一季度~2001年四季度。

  “反周期”政策由财政政策和金融政策组成。从财政角度看,它导致了美国政府财政赤字的不断扩张。多个方面数据显示,在上世纪70年代之前,除个别年份,美国财政大体保持盈余;而进入70年代后,反了过来,除个别年份,美国财政大体保持赤字。

  其实真实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观察美国的财政收支表,发现这中间还包括政府社会保险基金的收支。社会保险的收入不是各种税收,它是社会委托政府代管的资金,属于社会成员,最终要还给公民;而税收则无须归还,任由政府使用,只要能通过议会审批。如果扣除这一项,美国政府货币收支平衡自60年代起就进入了持续的赤字。而今美国政府欠下了巨额的债务,正是这数十年赤字财政的必然结果。

  “反周期政策”的另一支柱是货币政策,面对需求不足时降低利率、增发货币以刺激消费。长期超额发行货币,必然导致社会上货币存量与真实财富日渐失衡。从美国经济分析局网站找到的美国货币发行量数据可追溯到1959年一季度,以此为基年,设广义货币M2和以不变价格计的GDP均为1,到2008年二季度,美国以不变价计算的GDP增长到4.90,而广义货币M2增长到26.58(见图二)。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与1959年一季度相比,单位GDP对应的货币增加为5.42倍。

  各国央行的货币政策几十年来几经变动,目前被比较广泛认同的是“盯住通胀”的政策:货币发行量以设定的消费品价格指数(CPI)为唯一控制目标,不考虑别的政策目标。逻辑上,实施这一政策的结果将使货币发行量与按当年价格计算的GDP同步。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货币随着物价逐年贬值,而只要物价指数控制在一些范围内,就不至于引起社会动荡。这样,通过货币的缓慢贬值,就能做到“这里的赖账静悄悄”。

  数据显示,在1988年以前,货币存量与当年价计算的GDP(均取基期为1)走势大体同步,此后货币存量的走势甚至慢于当年价计算的GDP。这表明,美联储事实上执行了“盯住通胀”的政策,1988年后美联储执行了更紧的货币政策。可见保持“强势美元”是美国的真实意图。

  做到这一点,有赖于持续的大规模财政赤字和来自亚洲极其低廉的产品。即使如此,自进入本世纪以来,美国的日用品价格还是显出不祥的走势。假如没有大量廉价进口商品从中国等“半边缘地区”国家源源输入,没有这些国家不断地购买美国政府的国债,情况可能更险恶。

  这正是伯南克始终关注通胀风险的大背景的原因,他当然清楚美国滥发了多少货币。直到2007年2月,次贷危机浮出水面,已经身为美联储主席的伯南克还一如既往地关注通胀压力。直到8月7日,美联储的声明仍强调,“关注的重点仍是通胀压力能否像预期那样得到缓解”。

  然而,危机的核心却不在日用品价格,上世纪60年代以来,日用品价格不过涨了几倍,而美国三大股指上涨则超过了一两个数量级!(见图三)

  为何有如此明显的差异?由于货币在经济运行中持续地转化为潜在资本,导致追逐商品的货币与追逐利润的货币失衡。统计上,广义货币M2中流动性最强的部分是M1(现钞、信用卡及活期存款),它大多数都用在购买商品与服务,M2中别的部分是各种存款,它们追逐的是利润。在美国,广义货币M2中,M1的份额持续下降,证明购买商品的货币相对于追逐利润的货币持续下降。

  于是货币压力主要不是聚焦于日用品上,而是聚焦于有可能赚得利润的“资产”上。广义货币M2相对于真实GDP的超速增长,可知有何等巨额的货币在追逐盈利机会,这导致了“资产”价格的暴涨。

  事实上,消费品价格指数只反映了货币压力的一小部分,货币压力主要压在资产上。“盯住通胀”政策的成功,使各国央行忽视了货币压力的主体,而这方面积累的压力最终爆发,导致了这次全球性的危机。

  比较图一与图三,不难发现,从1991年一季度~2001年四季度的GDP波动与从1991年~2002年的股市波动在时间上大体吻合;2001年四季度至今还没走完的GDP波动与从2002年至今还没走完的股市波动在时间上大体吻合。这暗示我们,造成美国经济波动的主要已不再是前述基钦周期的机制,而是朱格拉周期熊彼得认为它是投资机会波动的结果。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之前,美国的资本主要靠实体经济获得利润,所以表现出明显的基钦周期;那此后朱格拉周期明显,则提示我们:美国的资本主要靠投资机会波动获利。

  对投资机会波动,熊彼得用“创新”来解释,这里的“创新”包括两个方向:技术性的和组织与制度性的。前者如网络,后者中人们最熟悉的莫过于金融衍生工具。其实,造成经济危机的根源是:货币大量集中于逐利之徒手中,导致经济运行阻滞。

  对此,技术创新几乎无能为力,“网络”、“纳米”、“新能源”之类的案例表明,它能造成少数企业一时的高利润,从宏观看,逐利资金的聚集反而被加强了,根本不可能遏制整个社会资本利润率下降的大趋势。奇怪的是,这种思路目前依然是学界主流,技术创新依然被视为发展的策略的要点。这种思路的实质是:用经济制度之外的因素,来解释(甚至试图解开)货币循环的死结。

  至于衍生工具一类的“金融创新”,其目的是规避监管。而金融监督管理的核心功能,正在于小心翼翼地防止越吹越大的金融泡沫被戳穿。

  当贪婪占上风时,实体经济中比例极小的部分也可以被炒成“新经济”,当年的“网络”、“纳米”、“新能源”就是实例。它们在实体经济中的比重很小,却在长期资金市场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似乎经济规律不再起作用,“创新”可以大幅度提高资本盈利的可能性,而亏本的风险则被多数人抛到脑后,此时即为牛市。

  然而,事实上,所谓“创新”并不能让经济规律失效,高速膨胀的资本从相对萎缩的购买力中赚得的真实利润,只能越来越薄,风险逐渐出现在一个个明星企业的财务报表中,恐惧逐渐占了上风。这时人人祭起“现金为王”的信条,以求自保,导致整个社会流动性枯竭,实体经济因而遭受无妄之灾,此时即为熊市。

  从美国经验看,摆脱熊市,历来都依靠政府“救市”。救市唯一有效的途径是唤起信心,以驱逐恐惧。实现这一点,唯有大量发放货币,让贪婪的逐利资金拥有者逐渐看到“以钱生钱”的前景,直至这个群体的心态转向,重新树立信心,使贪婪再度成为主导心态。而这时,贪婪拥有的本钱已大大扩张所谓的“救市”资金加入了逐利资金的行列。人们不妨去查查2002年美国股市崩溃时媒体的报道、专家的分析和美国当局的举措,与今天看到的何其相似。

  在这个经济系统中,既有正常的“经营”导致的社会资金向少数人集中,又有大规模救市资金的加入,致使贪婪控制的金钱急速膨胀。而另一方面,逐利资金的急速膨胀导致购买商品并祭献利润的资金相对萎缩,其结果是平均利润率下降。关注一下美国一年期国债利率:1981年前,利率的大趋势是上升,显示政府受到的主要压力是抵抗通胀;此后,利率的大趋势是下降,显示了资本收益率的持续下降,目前利率已经接近零(最低的2008年12月30日达到0.32%)。接近零利率表明了逐利资金高速扩张,导致僧多粥少。这种状态使巨额逐利资金的拥有者随时有可能陷入亏本的恐惧之中。

  于是我们正真看到,贪婪和恐惧同时被强化,贪婪的强化源于政府资金的注入;恐惧的强化源于利润率的下降,亏本的风险增大。虚拟经济系统陷入恶性循环:政府注入资金救市信心恢复投资扩张利润下降信息崩溃下一轮救市。于是每一轮救市都为下一轮危机埋下种子。实体经济则被迫跟着震荡。

  于是社会经济分为两个子系统:其一是绝大多数社会成员赖以为生的实体经济;其二是极少数巨额逐利资金拥有者控制的虚拟经济,而实体经济已沦为虚拟经济的附庸、道具和傀儡。

  回到图一,有必要注意一下的是,自2001年四季度开始的最近一轮周期,到2008年四季度刚7年,距走完朱格拉周期还有3年,GDP增长率已经降到通道下沿之下。如果按现有的趋势走满朱格拉周期,意味着可能远远偏离现有的波动通道,这让人想起长期资金市场的三角形整理向下突破。其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这一轮朱格拉周期提前结束,GDP增长率回到通道之内,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长期资金市场震荡频率提高。我们不妨看看,按现有的机制运行,前景如何?图四与图一相同,只是给通道的边缘和中轴加上了趋势线(虚线),看看这样的运行机制会走向何方?结果令人震惊:在2023年之前,通道会关闭。这是否在暗示我们,在本世纪前1/4内,经济运行机制不得不发生根本的变化,因为现行机制很快就运行不下去了。

  当前,资金利润率被压到零的附近,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社会进入了“民少相公多”的时代,这里的“民”是社会公众的购买力,而“相公”则是逐利资金。于是我们正真看到,主流经济的病因在其根本运行机制利润极大化。所谓“反周期政策”,在“熨平”基钦周期的同时使朱格拉周期显现;使货币发行量远远超出了社会真实财富,而社会货币存量中,追逐利润的货币又远超出追逐商品并祭献利润的货币,导致社会平均利润率持续下降。这使巨额的逐利货币成为饥渴而焦躁的“笼中虎”。

  这样的大背景,使得虚拟经济成为必然,逐利资金的拥有者们在这里对赌。他们的核心目标已经不是瓜分实体经济祭献的利润相对于他们的胃口,这已经微不足道了,所谓公司分红,已经不被长期资金市场视为主要收入来源,而被视为炒作题材。逐利资金的拥有者们在虚拟经济中相互搏杀,对当事人而言,成王败寇,性命攸关,自然无所不用其极,直至将其赖以生存的实体经济这条船搞翻。

  “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矣。”